吴南瑶：陆澹安朋友圈里的医生

陆澹安的朋友圈里有不少良医、名医。

朱屺瞻艺术馆内的“澹远乐安——陆澹安文献展”好看。好看到看一次不够，原因在于哪怕只是一封信，一张残缺的手稿，或是一张照片，就能剥茧抽丝，牵连出一串故人故事。比如1976年清明，陆澹安在一份刊登了自己的小说连载《落花流水》的剪报后写了一段跋，大意如下:

1930年夏天，我率黄玉麟的欧碧剧团在云南巡演8个月回来，《金钢钻报》的老板施济群“撺掇”我写一个长篇，于是便开始写《落花流水》。读者谬赞之外，老友陆士谔尤其喜欢。断断续续半年写了六回，可惜因为生病就没有继续下去。后来，陆士谔感叹:“我平生有数憾事，时萦念中，今不能卒读《落花流水》，又一憾事矣，子夙善我，盍弥此憾乎？”我被老友的真诚感动，答应要继续写，但忽忽五十年过去，直到老友“墓木拱矣，余亦衰病，不能复续”。

因此，看到剪报，已经83岁的陆澹安内心起伏，老朋友如果九原有知，能不能原谅我呀！陆澹安与陆士谔可谓是英雄惜英雄，才能都超越常人。陆士谔行医，则名列上海十大名医；写小说，计有百余种。而这个故事里另一事主施济群不仅鼓动陆澹安写爱情故事，更与严独鹤、陆澹安、程小青共同编辑中国第一本侦探杂志《侦探世界》。陆澹安翻译侦探小说《毒手》，他负责出资刊印，销路非常不错。《金钢钻报》初成立有股东十人，他是最主要的“金主”。因为深度卷入了文学圈，以致后来完全抛却了自己行医的主业。

陆澹安朋友多，医界朋友里有像施济群这样弃医从文的，也有弃文从医后享誉医界的，比如恽铁樵。他曾做过《小说月报》的主编，英语好，擅长翻译。因为长子不幸病故，发奋学医。早年在南洋公学求学时植埋下的教育理念，让他逐渐成为近代中医界精通旧学，又系统接受新学制教育的第一人，1925年，与国学大师章太炎及其弟子张破浪等在上海创办“中国通函教授学社”，也即后人所熟知的“铁樵函授中医学校”。恽铁樵的学生中有一位叫顾雨时的，以学经方为主，但又博采时方精华，有“顾一帖”的声誉。恽顾师徒都给陆澹安看过病，上世纪70年代，无书可读的陆康有一段时间曾在浦东区中心医院中医科跟在顾雨时后面抄方子。顾雨时的亲家是颜氏内科传人颜德馨，其父颜亦鲁也是陆澹安的好朋友。在办《金钢钻报》期间，陆澹安曾经写过一组《上海的医生》，除了列举了曾经开给他一管点进去疼得让他跳起来的眼药水，差点让他失明这样的坏医生之外，他为读者重点介绍了几位医术高超，医德高尚的好医生。

正如现在的带货明星，代言自己没有使用过的，一旦翻车，自己的名誉也会受损。不是自己熟识的，问过诊的，知根知底的，陆澹安也不敢向读者推荐。首先是帮助他恢复视力的张近枢医生。张医生是陆澹安的老师张孟兰的长公子，也是民立中学的老同学，后毕业于同济德文医学堂，1818年，与江逢治、沈云扉、黄钟等怀有要建立中国人自己的医学体系信念的同仁在上海德医学会支持下，合作开办了同德医学专门学校；次年，同德学校设附属“同德医院”于青岛路开业，供学生临床实习，张近枢被推举为医院院长。

同德医学专门学校育才无数，陆澹安这样描述其毕业生之一，来自山东的陈一龙医生:“性情伉爽，无时下名医积习，临诊极精细，我家中人偶有疾病，请他诊治，无不应手而愈……”陈一龙当时在民立中学对面开了一所求仁医院，诊费和药费都极其低廉，有棘手的病例他都亲自诊断。

“他家有一种秘传的手术，非常精妙，凡是关于筋络诸病，如疯痹瘫痪等症、药石所很难奏效的、一经请他推拿，往往立见奇效。”这位备受陆澹安推崇的，就是当时诊所开在西藏路平乐里，出身于嘉定推拿世家的朱春霆医生。朱春霆当年折服陆澹安的“秘技”就是已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朱氏一指禅推拿法，其公子朱鼎成曾任华东医院推拿科主任，前一阵奥运资格系列赛在上海举行，他也出现在城市体育节的现场。早年朱春霆曾经为容国团、陈镜开等国手做过医疗保障，如今，继续坐诊华东医院推拿科的朱鼎成也致力于针对不同职业的需求，发挥中医推拿的神奇功效。

陆澹安的这组文章写于1927年，距离现在快100年了。陆澹安的医生朋友其实并不止上述几位，还有颜氏内科传人颜亦鲁、颜德馨，秦观后人“丁门三杰”之一秦伯未、儿科名医朱星江、太极大师乐奂之、四代业医的眼科专家陆南山等。陆澹安曾为儿科医家朱星江书联:“高文在乐石；大道有传薪。”澹安公当欣慰的是，百年前的名医在当下大都开花散枝，上海的医学界不仅有传承，更有大发展。